一般來說,香港把貧苦人士定義為經濟和環境貧窮的人。據政府在2013年頒布的釋義,「貧窮線以政策介入前(即除稅和福利轉移前)全港家庭住戶每月收入中位數的一半劃線」,貧窮住戶指處於貧窮線或以下的家庭。2012年香港有102萬人處於貧窮線以下,當中209,000人是18歲以下兒童(即每5名兒童中有一位是活在貧窮線下)。
雖然富小孩可以贏在起號線,但不代表窮小孩一定輸在終點,透過以下窮小孩與富小孩在研習戲劇的故事,或許有更多的啟示。
Jenny是新移民,廣東話不流利,在校經常被人取笑。她來自單親家庭,家境貧困複雜,時常為生計擔憂。她就讀普通中學,學業成績欠佳,電腦遊戲是她的「強項」。雖然她夢想成為電影明星,但唯一可以接近夢想的途徑,就是參加校內的戲劇課外活動。
兩年前,Jenny通過全港甄選成為誇啦啦舉辦的「Bravo!香港青年劇場獎勵計劃」其中一位學員,接受戲劇與生命教育訓練。當時她待人接物態度傲慢,防衞意識強烈。因為校內成績欠佳,她也預期自己在中學文憑考試的成績不足以升讀大學。
赴英國進修戲劇
幸好Jenny憑着對戲劇的熱情完成本地培訓,更通過了倫敦訓練總遴選,前往享負盛名的倫敦音樂及戲劇藝術學院(LAMDA)接受四星期專業演戲訓練。這次訓練讓她深深體會到如要認識戲劇世界,就必須提升英文讀寫與溝通能力。這份領悟促使她在受訓期間,努力閱讀超越自身水平的英文戲劇資料。
至於Joe則是名校學生,從經濟背景來說他屬於「上層社會」,家庭和睦,自小周遊列國,不論在校在家都有不少機會接觸藝術。他性格可親,好學有禮,富責任感,英文溝通流暢。他與Jenny同樣入選本地培訓,亦同樣憑着出色表現通過倫敦訓練總遴選,前往LAMDA深造。
Joe性格開朗,才智靈敏;Jenny受倫敦訓練啟發,勇闖新境界,努力迎頭趕上。如果隨機詢問別人覺得誰是「贏家」,也許不少人會認為最符合邏輯的答案是Joe。他贏在起跑線上,日後成功的機會按理較高。
然而多年觀察下來,我發現「貧窮」並不限於形容財政狀況。翻開詞典不難找到一堆「貧窮」的同義詞,例如窮困、短缺、少量、匱乏、下等、困苦、稀少、約束甚至平庸等。你會發現這些詞語描述範疇不一,但每個都帶有「不全」和「短欠」之義。
儘管Jenny與Joe的境況大相徑庭,他們卻有兩個共通點:彼此都熱中戲劇和藝術,還有在兩年以前,他們都「想像貧窮」。那他們如何「想像貧窮」?
欠發問問題能力
綜合我們從事藝術工作達數十年所見,普遍香港年輕人都欠缺問問題的能力, 也缺乏動力。他們礙於羊群心理而怯於表達獨立意見。此外,他們不願動用精神及頭腦,處事退縮;當被問及看法時,他們都追求人多一致,或是退到牆邊,不發一言。這個現象一般與學業成績優劣無關,寡言是他們共通點。
Joe和Jenny在「Bravo!」計劃中分屬不同語言組別,兩組訓練內容各異。不過,當二人在倫敦泰特現代藝術館欣賞同樣的畫作,或是一同站在大英博物館同樣的雕塑面前,經濟或教育背景差異不再重要,他們一如其他所有同學,不論背景、不論藝術經驗多寡,都同樣為眼前的藝術品而困惱。負面來說,藝術難倒他們;正面而言,在藝術面前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有機會改變。
當年輕人面對不熟悉的事物,不論是畫作、雕塑、新的裙子或是菜式,他們能否找到答案是其次,我們反而擔心他們不懂得從何及如何開始探究。香港教育制度多年來着重培養學生解難能力,也許會令他們忽視如何「找出問題」或是得知挑戰所在的能力。由此推論,如果拿出問題由年輕人解決(單一方向),意味着他們不能在藝術領域中找出(自我指涉)問題所在,日後他們如何應付人生種種苦難和考驗?想到這裏令我更加不安。如果人不懂得自我思考,我們有需要向他/她傳授所有知識嗎?
現在,Jenny在文憑試成績公布前已獲得全額獎學金前往海外某著名大學攻讀戲劇系,性格亦變得較為坦誠,減去稜角。顯然是「Bravo!」訓練幫助她獲得了大學入場券。至於Joe將升讀中五,未來決意在大學修讀文學與哲學。他亦積極參與「Bravo!」畢業生活動,將所學知識回饋社會。Joe在反思中寫到:「我現在明白為什麼博物館與我們息息相關和那麼重要了。」
多年教學工作讓我們體會到,來自社會經濟地位低下家庭的青少年也許在學習和人生起步較遲,但「想像貧窮」則與經濟背景卻沒有必然關係。而豐富的想像力似乎就是克服社會歧視,擺脫世俗的束縛的方法之一。事實上,擁有想像力會成為來自貧困背景兒童的人生強力的跳板。只是在我們計劃中被界定屬於「上層社會」的孩子,不論實際貧富,幾乎都沒有能力對談討論。
或許,我們應該重新認真考慮哪些兒童才是「真正貧苦」?其根本原因何在?而我們又如何藉藝術提供教與學的平台?在當今數十萬名被界定為非貧苦的18歲以下兒童中,他們的想像力真的「不貧乏」嗎?